英国“慢半拍”防疫的文化解读

本篇文章4371字，读完约11分钟

原标题:“慢半拍”英国的抗疫运动:一种文化解读

英国的抗疫运动有一个典型的“慢而慢”的特点，但它最终采取了更强有力的措施，类似于各个流行国家的措施。这是因为所有国家都面临着同样未知和可怕的病毒，而防疫措施必然会有一定的一致性。就慢半拍而言，英国的“慢”太显眼了。

对比过去一个月各国抗击疫情的时间线，我们可以发现，在意大利宣布“关闭”伦巴第10个小镇(2月23日)后，英国并没有紧随其后。在美国宣布禁止有严重流行病的国家入境后(2月29日)，英国并没有关门。当意大利、西班牙、美国和法国(3月4日至17日)关闭学校，采取强制性家庭措施，甚至进入“紧急状态”时，英国宣布推迟大型体育和娱乐活动(3月13日)，并实行“集体免疫”政策。迄今为止，英国在采取强制性和全面的防疫政策方面落后于主要的流行病国家。然而，此后，随着疫情的加剧，英国逐渐采取了强制措施，如关闭学校(3月18日)，关闭餐馆和商店(3月20日)和限制旅行(3月23日)。但是这些措施来得有点晚了。几天后，英国王储查尔斯被确诊，英国首相鲍里斯被确诊，英国卫生大臣被确诊，英国首席医疗顾问被隔离。就连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也不得不站起来发表一篇反流行病的电视演讲。到目前为止，英国的防疫措施仍然相对宽松。在禁令期间，它仍然允许人们每天出去锻炼一次。

2020年4月7日，工人们给英国伦敦的一栋建筑消毒。新华社

防疫涉及到政府、人民、市场、社会乃至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这使得文化成为一个有效的解释视角。文化承载着一个国家悠久的传统和方向，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塑造着一个国家的性格。一个国家的各个方面都沉浸在它的文化中。通过文化，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为什么英国采取了我们认为是缓慢和不彻底的反流行病措施。

(adsbygoogle = window . adsbygoogle | |[])。推送({ })；英国人以其理性著称，在许多重大危机中经常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个形象被浓缩在座右铭“保持冷静，继续前进”中。它起源于二战爆发时英国信息部印制的鼓舞士气的海报。对英国人来说，生活总是在继续。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伦敦被轰炸时，英国人仍然需要泡茶喝。这也留下了一个“刻板的英国”形象。英国人似乎总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做每一件事。在外人看来，有一件事可能已经很紧急，但在英国人看来，一切都必须遵循程序。即使战争迫使我们离开家园，我们也必须等到议会争吵结束后，才能进入投票阶段，然后执行议会决议。

在冷静和刻板的背后是英国人的务实态度。“实证主义”和“现实主义”经常被用来描述英国的社会发展、国家治理和外交政策。这也是英国的民族哲学。只要实际问题能够解决，英国人不在乎采取哪种方式。只要当前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英国人就不会采取更多的步骤来预设下一个问题及其可能的解决方案，因为预设是一种非经验和非现实的行为。因此，英国很少制定“超前”甚至“激进”的政策。

英国人的这些特点是由他们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塑造的，并反映在他们的哲学中。现代英国的哲学首先以经验主义闻名。其最著名的代表是约翰·洛克和大卫·休谟。洛克和休谟的经验主义是理性主义的。与笛卡尔的思辨理性主义不同，他们强调从客观观察中获得的经验和思想。这也引起了怀疑。对他们来说，任何没有被经验证明的东西都是可疑和不可靠的。英国人对这种事情也常常持冷漠甚至漠不关心的态度。进入19世纪，工业革命、城市化和庞大帝国所带来的社会变革促使务实的英国人将达尔文的进化论应用到社会领域，于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应运而生。其代表包括赫伯特·斯宾塞和赫胥黎。斯潘塞的贡献是把社会看作一个有机体，指出社会是按照进化的原则发展的。它以个人主义为基础，表现出残酷的竞争。赫胥黎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斯潘塞的理论，纳入了抑制恶性和无意义竞争的伦理，但他仍然承认“适者生存”的残酷事实。

尽管这些哲学思想早在17-19世纪就产生了，但我们仍然可以在英国的反流行病运动中不时看到这些思想的影响。面对一种尚未被人类完全掌握的新型病毒，英国人(和许多西方国家的普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流感，根据他们应对流感的经验，他们认为不必太紧张。尽管意大利、西班牙和其他国家已经逐步采取了关闭学校等措施，但英国根据本国的案例数量，以“经验”的方式得出结论，认为这些措施没有必要，也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群体免疫”引入后，英国开始优先采取措施保护老年人并隔离他们。这有点像赫胥黎修正的进化论。英国采取的政策也具有典型的“现实主义”特征。只要人们能以一种令人鼓舞的方式呆在家里，政府就不会提前颁布强制措施。只有当这一措施没有效果时，政府才会颁布强制措施，这种强制措施将一步一步地实施，而不是用一把刀来切割。首相告诉人们每个人仍然可以每天出去锻炼一次。在整个过程中，人们听到了质疑的声音。对该政策的最新挑战发生在4月5日。一些英国研究机构指出，关闭学校可能不会抑制疫情的蔓延。(然而，这项研究本身受到了质疑。)

英国抗击艾滋病的缓慢步伐背后是“小政府大社会”的治理传统。在权力削减方面，政府承担的职能越来越少，权力越来越小，社会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多。这种治理逻辑的背后是自由主义的概念。在自由主义教条中，政府越小越好，对市场的干预越少，社会有自己的发展规则。小政府的治理理念也遇到了严峻的挑战。1929年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一概念逐渐被修正，凯恩斯主义倡导的国家干预占主导地位。随着政府职能的扩大，福利国家和国有企业将随之而来。然而，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20世纪70年代末，英国和西方世界开始追求新自由主义。这一理念要求政府退出国民经济生活领域，同时也批判了二战后许多国家建立的公共服务体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英国建立的国家健康服务体系经历了持续的商业改革。简而言之，新自由主义释放了英国悠久的自由主义传统，人们再次回到了依赖市场和个人的时代。

在小政府治理模式下，社会具有重要功能，但社会功能的发挥取决于个人的理性和自我意识以及各群体的自治意识。这与英国人的自由观有很大关系。英国人常常为他们拥有的自由而自豪，但这种自由不是个人凌驾一切的自由。相反，它受法律、规则和习俗的约束，不应伤害他人。约翰·穆勒在《论自由》中写道，“既然每个人都受到社会的保护，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社会的回报。由于每个人实际上都生活在社会中，所以每个人都必须为其他人遵守某种行为准则，这是至关重要的”。在这样的社会里，个人的权利和义务根深蒂固。在危机时期，政府允许个人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利意识。因此，社会的潜力也最大限度地得到释放。这种能力和社会氛围需要人们长期实践，才能成为一种惯性，成为一个社会共同体的集体意识。

2020年3月24日，英国伦敦海德公园的游乐园发布了关闭通知。新华社

在英国的防疫运动中，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现象:除了政府运用法律赋予的权力所采取的措施之外，政府最大的努力是鼓励、引导和说服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行业和不同组织的人尽最大努力(呆在家里也是一种贡献)来对付疫情。英国首相一再呼吁企业生产急需的医疗用品，呼吁企业不要解雇工人，呼吁房东不要驱逐房客，说服公众“呆在家里，保护国民保健系统，拯救生命”，招募志愿者(计划招募25万人，实际招募60万人)，并呼吁慈善机构采取行动。在政府决定关闭学校之前，英国的一些大学甚至进入了在线教学阶段。这些措施不是强制性的，完全取决于个人和群体的意识。因此，大多数英国人能够响应政府的建议，保持两米的社交距离，减少不必要的旅行。如果他们有症状，他们应该打电话给他们的家庭医生，而不是去诊所。然而，凡事都有另一种情况。英国也对政府的建议充耳不闻。对于这些人，政府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不听劝告的人将被罚款。

可以说，英国的防疫运动非常保守。保守主义和人们通常认为的“落后”不是概念。保守主义是英国人的典型特征。英国也可以被称为一个保守的国家。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拒绝改变。更恰当的说法是，英国的保守主义不是一种永远不允许改变的保守主义。英国历史上有许多重要的变化，甚至影响了世界历史的进程。然而，由于保守主义的存在，这些变化总是发生在“最后一分钟”。例如，从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成年男女通过许多议会改革逐渐获得投票权。“最后一分钟”通常是一个临界点。此时，保守党将会退缩并接受新的变化。因此，英国的变化很少以非常激进的方式呈现。变革之后，保守一方转而为变革辩护，因为变革已经成为一件应该“保守”的新事物。保守主义的真正含义是“保持稳定和成功”。许多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政治家都广泛阐述了这一观点。例如，保守派政治家休·塞西尔写了著名的《保守主义》。关于保守主义和变革之间的关系，他认为关键在于“如何以正确的比例调和两者，既不太大胆或轻率，也不太谨慎或拖延。”可以看出，英国的保守主义与其说是不采取有效措施或拒绝变革，不如说是对变革的方式、程度和进程的一种稳定态度。

(adsbygoogle = window . adsbygoogle | |[])。推送({ })；

休·塞西尔的保守主义

这种保守主义正是我们在英国管理新流行疾病的整个过程中所看到的。英国人似乎总是刻意保持一个“度”，采取不多不少的激进措施。在限制人们旅行方面，英国没有立即采取立法的方法，而是先说服后立法。在确定禁令的日期时，最初是几个星期，当时间到来时，举行了一次会议，决定将禁令延长几个星期。可以说，英国的防疫运动比其他流行国家的“慢了半拍”。然而，如果我们把英国政府每次采取的温和和有限的措施加起来，我们会发现英国政府采取的措施似乎并不比其他流行国家少。在意识到医院病床数量有限后，英国政府和其他政府一样，也建造了新医院，当发现医务人员不足时，也呼吁退休医务人员重返工作岗位。英国首相入院后，英国女王甚至出去发表电视讲话。威廉王子也自愿加入了反流行病运动。在决定关闭酒吧、餐馆和商店时，英国政府甚至推出了一项措施，向所有因此而无法工作的人支付80%的工资。

英国与这种流行病的斗争缓慢而不彻底，令英国社会以外的人感到担忧，但对英国人来说，他们是在自己独特的文化背景下应对这种流行病的，英国人基本上赞同政府的措施。然而，真正的问题是，作为一种宝贵的集体资源，尽管过去的经验和传统可以在人们面临困难和危机时提供强有力的支持，人们也可以找到智慧和工具来应对这些困难和危机，但这些经验和传统也可能严格限制人们的进步步伐，并阻止人们采取更快和更有效的措施。毕竟，英国采取的最后措施仍然是其他国家已经采取的措施。或许，在最后一刻之前，英国不会采取任何外界能够察觉的重大措施或改变。

(本文来自澎湃新闻，请下载“澎湃新闻”APP获取更多原创信息)